在一所音乐学院的仓库里，发现了很多从教学中退下来的废旧钢琴。有人不远万里把它从美国搬到中国，搬进已经成为时尚与财富标志的上海外滩三号，一圈一圈，摊在场地中央。那些音乐的残骸堆在一起，如一座巨大的废墟。再找来音乐学院的师生，像演奏打击乐那样敲打那些钢琴碎片：喧闹的情感在沪申画廊脆弱的空间回响。

　　这个行为被命名为“音乐视觉2005”，是一个通过“对钢琴解体碎片的重新构置”，完成以“解体—重建—再生”为主体的钢琴装置作品。

　　也就是谭盾，换个人这么做，一定会被污蔑为“砸钢琴”。

　　近百十年，从那个对着喷泉撒尿的小男孩开始，艺术从架上走到架下，从油彩走到装置，甚至从视觉走向听觉，出现了好多匪夷所思，挑战我们理解力的创造。但诚实的说，很多次走近它们，我都是暗然失笑，或四顾茫然，我们也许会惊叹于那些诡异的想象或智力，但它们从没有打动过我的内心。

　　真正被感动是一个起始于2000年前，现在还在继续的作品。

　　上周末约几个朋友去京郊，攀爬位于京东北120公里密云县城里的箭扣长城。北方的春天来的晚，4月的群山风流云淡，莺飞草长。第一次登临“北京结”(一座坐标意义的长城烽火台)，真是震撼：这里的长城依山就势，卧踞盘旋，随山峦跌跃起伏，十分壮观。一段顺着山势直直地冲向天空，又一段急转直下深深地甩向谷底，抑扬自得。长城在这里，往北沿九眼楼的方向通向黑坨山；向西逶迤而去通向黄花城；向南转东走向慕田峪。三条长城犹如飘飞的舞带，在 4月初醒的群山翻滚，动人心魄。

　　关于长城有政治、经济、军事和地质生态的多方解读，在我看来全是扯淡。说长城御敌更是贫弱者的臆想。长城有什么用？长城没什么用，像艺术一样没用。长城实在是我们先人用千年时间完成的一件大地艺术作品。

　　大地为基，群山为座，不亲身登临，你无法想象这个以群山和大地为背景，坚守了百年千年的艺术作品，是如何大美无言。以前游欧洲，总觉得巴黎像一个珠光宝气的博物馆，精美但失之于拘泥甚至矫情；更喜欢罗马，整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艺术现场，这里一段故道，那里一段残垣，把荣辱跌宕的历史骄傲又随意地裸露在现世生活里。可现在才发现，长城最狠，它恣肆横逸地把自己抛掷在荒山野地，霜披雪盖，风吹雨打，绵延万里，纵横千年，沉静饱览这风木之悲，世事苍茫。百里之遥，山下的世界在我们俗人看来已经是天翻地覆，可山无言，长城无言，百变世事中让人感受到一种亲情般的恒定感。在长城你只能沉默。

　　箭扣敌楼上，残阳如血。眼前的长城美得让人窒息。“不到长城看日落，怎知天地有悲歌” 如果是部电影，我会让这个镜头安静的呆上5分钟，长得你受不了，长得你感觉到时间的真相。

　　时间和空间上，体量和美感上，长城真是人类的绝笔了。庆幸我不是个艺术家，否则面对这个无法超越的天作，我只能在绝望中了此一生。